第一百零七章 与黑死病共存-《自建帐以来:罗马汗国记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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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紫帐汗国那会儿还不大,领土也都是些穷乡僻壤,早就被各路军阀打烂了的地方。交通还没怎么恢复,整天就是和当地土贵族打来打去,商人都不怎么敢来。因此,倒是没有受到严重的影响。但这些消息,还是造成了很大震撼。

    郭盖等人认为,如今蛮夷横行,礼义荒废,统治者不修德行,因此天地间失去了调和,五德失去了次序。因此,邪气四处肆虐,造成了这种大规模的瘟疫。

    后来,随着统治区域的扩大,大家不断见识蛮族国家内部,因饥荒、瘟疫和暴政导致的惨状。所以,这个观念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化,反而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和完善,甚至进入了紫帐汗国的正统性叙事中,和教化蛮夷、吊民伐罪一道,成了常用的宣传口号。

    等到郭康这个时代,吴王率领一些明朝人来到大都,在避难的时候,也带来了那边的一些故事,和中原地区流行的新思想。国中的罗马人,特别喜欢他带来的明太祖檄文。其中有“驱逐胡虏,恢复中华,立纲陈纪,救济斯民”的语句,更是广为流传。

    可能是因为朱元璋的事迹太有激励性,这话经常被人改几个词就拿去用,说是要学习“世界光复者”朱洪武的事迹,驱除蛮族,光复罗马。把这些思路,都融合了起来。

    而且,和后世的一些印象不同,黑死病也不是只有这一次,更不是肆虐了几年之后就突然消失了。欧洲地区,和埃及一样,也是频繁爆发的。

    欧洲的官僚体系远不如天方教世界完善,记录也经常不完整,但就算如此,也可以断定,这个时期里,欧洲也至少有17次严重的爆发。平均十一年,黑死病就要大规模卷土重来一回。至于小规模的,同样已经无法记录了。

    所以,郭康等人,对于瘟疫这个现象,以及后续的影响,其实是很熟悉的。只不过,由于资料短缺,不知道这些瘟疫,到底造成了多大的损害。

    而埃及的各种资料,尤其是底万政府的人口统计和税收记录,就能直接补足这部分的认知。

    按照资料,埃及的经济遭到的打击,可以说是毁灭性的。1389年的时候,黑死病在上埃及爆发,卢克索地区24000个费丹的土地,只有一千个在正常耕作。十年后,瘟疫再次爆发,埃及2200个村庄,有40个完全废弃,462个税收减少。农民不是病死,就是惊慌逃走,导致当地根本无法正常征收粮食。

    在城市里,小麦的正常价格是60到90迪尔汗,瘟疫爆发后上涨到了360。又过了十年,也就是郭康他们发起远征之前几年,同样的疾病又爆发了。这次,不止粮价上涨,商人还勾结起来,发国难财。而开罗的行政管理人员,不但不进行打击,还故意袒护粮商,限制其他人运输粮食进城,导致口粮涨到了上千迪尔汗之多。谢赫得知消息之后,罢免了开罗的总督,还紧急给市民发大饼,把粮价压到了600左右,但不管商人集团,还是黑死病,都不是他能抗衡的,因此也无法挽救整个局势。

    人口和经济的损失,对马穆鲁克政权来说,还是比较间接的。最直接的打击,是马穆鲁克和教法学者等精英人群的死亡。

    相对于欧洲,天方教世界的精英阶层,在面对瘟疫时,要普遍更加尽责。苏丹和埃米尔们一般会坚守本地,为了躲避瘟疫而放弃管理职责出逃的人,往往被视为懦夫,受到人们的鄙视,甚至有人被迫又返回岗位。马穆鲁克也往往会被派往一线,维持治安,组织民众恢复秩序。

    宗教学者和管理基层的教士们,在瘟疫期间也很尽责。按照文书记录,这几次大规模鼠疫中,乌莱玛阶层始终在坚持履行职责,组织人们祈祷,为死者义务举行葬礼,安抚恐慌的民众。

    所以,瘟疫之后,并没有出现欧洲那样,教会因为面对黑死病时无能的表现,乃至神职人员的种种丑态,受到人们普遍质疑的情况。相反,人们对于宗教和神职人员,反而更加信任了,毕竟人家有事是真的上……

    但这种结果,却很难说是不是好事。

    从统计看,马穆鲁克的死亡率,比普通平民还要高。实际上,第一次黑死病,就几乎把马穆鲁克阶层彻底摧毁。苏丹纳西尔·盖拉温有两万四千名马穆鲁克。他去世之后,几个儿子陷入内战,正好这时候黑死病爆发,导致马穆鲁克数量锐减。疫情之后,已经只剩下1001个人了。

    此后的苏丹们多次进行恢复的尝试,但很少有人成功。整个布尔吉王朝期间,皇家马穆鲁克的数量,几乎没有超越过一千人。

    更严重的是,黑死病对于儿童,杀伤力更强。15世纪初,也就是郭康这个时代,学者伊本·比尔迪根据底万户籍册的数据,进行了统计。他发现,在一次75天的疫情中,损失了男人1065人、妇女669人、儿童3969人。

    在民间,这恐怕只能算是当代的众多悲剧之一,但对于马穆鲁克政权来说,却是致命的。

    马穆鲁克效忠的对象是领主个人,而不是整个王朝或者国家。按照传统,老苏丹死后,他的马穆鲁克也很难被继续重用,因为新苏丹往往不太信任他们,而是更信任自己亲手购买和培养的年轻亲信。

    更何况,按马穆鲁克政权的特色,新苏丹很大概率并不是老苏丹的子嗣,而是起兵夺位的其他军头。因此,前任苏丹的马穆鲁克,反而是怀疑和监管的对象。

    然而黑死病爆发之后,幼年、少年的马穆鲁克学童,死亡是最严重的;而前任苏丹的马穆鲁克,都是经历过瘟疫还活下来的人,抵抗力相对较强,死亡率就不算太高。这导致新苏丹迟迟不能培养出自己的新一代班底。这个问题,甚至影响到了马穆鲁克政权内部的势力平衡。

    上一次黑死病爆发,就在不久前的1410年。这次瘟疫从叙利亚开始,在大马士革造成了五万人死亡,许多村庄空无一人,大片农田被废弃。而埃及的情况同样严重,谢赫的马穆鲁克学校里,有几百名学徒死亡,之前耗费巨资购买和培养的人才,几乎损失一空。

    为了应对可能的外敌,只能顶着高价,走土库曼商人的路子,再紧急购入奴隶补充。而这些新人,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,都比不上之前,培训的也非常将就。当地学者记录说,就算集结全部的皇家马穆鲁克和哈勒噶军团,也就只有五千人,其中恐怕只有一千人堪战。

    在这种情况下,谢赫想尽了办法,聚集了大量兵力,但质量十分堪忧,大部分其实都是临时凑数的。连战争爆发的时候,他投入战场,作为总预备队的皇家马穆鲁克,素质都参差不齐——为了弥补数量的严重不足,谢赫甚至只能让新学徒也加入阵列。结果,很多所谓精锐,其实就是一群半大小孩,训练时间可能也就比义务制的普通军团兵,稍微长一点。他们的实战表现,自然也无法保证了。

    知道了这些,郭康才明白,为什么当时敌人表现的这么奇怪。

    经济和军事上的问题,进一步动摇了马穆鲁克的统治。1410年的瘟疫中,巴勒斯坦的乡村,受影响不是很大,但苏丹却想把城里损失的税收,加在幸存的村民头上,以此保证军费不下降。结果,人们纷纷逃离村落,躲避赋税。之前的农耕区,甚至开始游牧化了。

    在紫帐汗国和叙利亚军阀筹备南下的时候,埃及方面没有从此北上的打算,当地人也完全是躺平的心态,可能就是因为之前已经被折腾惨了。无论是地方领主,还是普通人,都实在不想再去拼命了。

    如果从未来看,这个趋势也不会就此停止下来,而是会再持续一百年之久,直到马穆鲁克政权灭亡。因为在之后的时间里,黑死病依然会不断爆发。

    1460年,黑死病导致1400名皇家马穆鲁克死亡;1476年的爆发杀死了2000人;1497年,又有1000名皇家马穆鲁克亡于瘟疫。布尔吉王朝执政时间最长的苏丹凯特贝,一度也尝试过恢复经济和军事,但在历次瘟疫中,他的马穆鲁克死亡超过八千人。史学家们直白地记录说,“皇家马穆鲁克的城堡空空荡荡,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亡”。所有的努力,最终都归于失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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